學生時代的孫俊峰
2014年研究生畢業(yè)后,孫俊峰放棄了當公務員的機會,帶著4名裝修工人到上海創(chuàng)業(yè)。他曾站在街邊舉牌,也曾去小裝修公司接活,曾被工人敲詐,也曾接過虧本的買賣。雖然被稱為“工長”,卻因技術不熟練,只能干“小工”的活。今年年初,他的團隊加入上海某裝修公司,如今每月能拿下20多個工地,營業(yè)流水超百萬。日前,北大碩士畢業(yè)后干裝修的新聞引發(fā)爭議。昨日,孫俊峰接受記者記者采訪,講述了自己這一年的心路歷程。他一再強調自己并非成功者,認為社會不應千人一面,應該有人去做些“不那么踏實的事”。
初衷
研三時做工人研究 希望改變工人處境
記者:你畢業(yè)于北大社會學系,怎么會去做裝修?
孫俊峰:其實我曾經也想過從事公職。社會學系從事公職比較容易,我讀研二時,曾在中山市共青團掛職半年,對外來務工人員進行業(yè)余培訓。因為有掛職經歷,畢業(yè)前有很多選調機會。但我覺得公務員是一個巨大的層級很多的科層體制,個人發(fā)揮的作用非常有限。做裝修的話,也許我的發(fā)揮空間更大,對社會的改變作用更大。
記者:之前接觸過裝修嗎?
孫俊峰:我父親就是做裝修的,他是油漆工。而社會學涉及的面很廣,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工人研究。2013年下半年,我讀研三時去深圳的一個工地做了一個多月的參與式觀察——我應聘上裝修工,當時要翻新一個廠房,因為沒經驗,我只能從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做起,當刷漆工,把破爛的欄桿用砂紙擦干凈,刷防銹漆。后來也做一些苦活,批膩子、刮墻,粉塵很大,收工了從頭到腳都是白的,坐公交車都被人嫌棄,有座位都不敢坐。我發(fā)現(xiàn),裝修行業(yè)在中國是有點問題的,在國外,裝修工人薪水很高,而裝修材料很便宜,但在國內正好相反。很多人都認為材料重要,裝修工人不重要,他們收入低,還得不到尊重。當時就想,如果我去做這個行業(yè),也許能改變工人的處境。
記者:家人怎么看你的選擇?
孫俊峰:家人非常反對。我初中時,父親為了讓我體驗生活,帶我去干過活。不過他是把這作為反面教材:你要是不好好學習,將來就只能做這行。我父親認為,裝修工是最低賤的活,不符合北大畢業(yè)生的身份。他期望我能考公務員,結果我去干裝修,讓他覺得很丟臉、很失望。現(xiàn)在他雖然態(tài)度緩和了一些,但還是不認可。
記者:有人認為,北大碩士做裝修是資源浪費。
孫俊峰:北大畢業(yè)就一定要當公務員,一定要去大企業(yè)工作嗎?這是一種偏見。我去做裝修,會和普通工人不一樣,會更關注一些之前被忽視的問題,比如工人的尊嚴問題。我覺得中國社會現(xiàn)在存在一定程度上對勞動者的歧視,我希望改變這種局面。我受托克維爾(法國歷史學家、政治家)影響較大,我認為全民皆以工商利益為主、千人一面是不應該的,要有一些人來做一些被人看來不那么踏實的事。
工作中的孫俊峰
起步
帶4個工人去上海打“游擊”
記者:你的裝修事業(yè)是怎么起步的?你都做些什么?
孫俊峰:最初有4個工人跟著我從深圳到了上海做家裝,都是當時我做參與式觀察認識的。因為人少,我們工種都不全,連水電工都沒有。后來,他們都拉自己的老鄉(xiāng)進來跟我干,核心團隊慢慢發(fā)展到20人。
一開始比較辛苦,我就在路邊舉牌,或是去小裝修公司接活。上海人管我們叫“游擊隊”,我就是“游擊隊長”。我負責接活談單,缺工人時我也要干活。不過因為我技術不太好,能做的都是一些小工的活。比如,擦墻刮墻,開槽第一遍拿沖擊鉆開鑿是我干,之后有點技術含量的活都得由工人朋友來做。
記者:為什么選在上海?
孫俊峰:有幾個原因吧,一方面考慮我的工人群體,他們多是安徽、江蘇人;我是浙江人,在上海工作也能離家近一些;我覺得上海業(yè)主應該是最挑剔的,如果能把上海業(yè)主搞定,其他地方的業(yè)主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,先難后易嘛。
記者:順利嗎?
孫俊峰:一開始很艱難。因為人手不夠,在街邊招了兩個工人,他們又叫了幾個人來,賴著不走,甚至威脅業(yè)主,我只好自掏腰包息事寧人。裝修過程中還遇到“拆墻黨”(編者注:壟斷小區(qū)住宅裝修過程中敲墻、打洞等施工業(yè)務,強行收取高額施工費用的人)要來打架……最艱難的時候,拉不到活,拿不到錢,發(fā)不出工資。我真的很感謝我的這些工人朋友的信任,那時接活少,結錢慢,他們還是支持我。
記者:還記得接到的第一單是做什么嗎?掙了多少錢?
孫俊峰:第一單是裝修一戶60平米的老房子,當時我沒經驗,談單能力差,業(yè)主殺價很厲害,我們干了一個多月,平均每個人才分到幾千元?,F(xiàn)在回頭看,完全是虧本的買賣。
發(fā)展
成為互聯(lián)網裝修公司合伙人 每月最多直接盯6個工地
記者:有報道說你現(xiàn)在“每月能拿下20多個工地,營業(yè)額超百萬”?
孫俊峰:流水超百萬是真的,這并不是我一個人的。今年年初,我?guī)еと思尤肓艘婚g互聯(lián)網裝修公司,我算是合伙人和工長,負責管理施工方面的工作。因為有互聯(lián)網平臺,所以訂單量上升了,我和我下面的小工長盯的項目總流水超過了百萬。我一個人不可能有這么多,我做工長,自己每個月直接盯的工地最多6個。
記者:當公司合伙人了,還要親自干活嗎?
孫俊峰:干活很重要。我打的是和工人緊密合作的牌,他們可能會覺得“孫工升官發(fā)財了”,但我要證明并不是這樣,我還是和你們一起。有時人手不足時我也會頂上,不過我的技術還是不怎么樣,還是只能做些粗活。
記者:你已在上海買房了?
孫俊峰:沒什么大驚小怪的,房子有上千萬的,也有很便宜的。我買的是后者,很小的房子,而且只是付了首付。準確來說,我的房子在上海的邊緣,甚至快到江蘇了。很偏僻,下地鐵后還要打黑車,連出租車都沒有。之前的一些報道把我包裝成成功人士,我并不認為自己成功了,我只是在做一些普通的、自己想做的事。
夢想
讓工人接子女到上海上學 能在上海買房
記者:對于未來,你有什么計劃嗎?
孫俊峰:我希望能探索運用互聯(lián)網模式,提升工人的收入。有時我會和工人談我的夢想:會有一天,你的孩子能來上海上學,你能夠指著一間房子對別人講我已經付了首付。我希望我的工人能達到這樣的生活水平。當然,短時間內沒辦法做出驚天動地的改變,只能一步步走。
記者:工人理解你的夢想嗎?
孫俊峰:了解我的人知道我說的是真話,不了解的人可能覺得我在吹牛。(文/華商報)